外面在下雨,我上了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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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里面传来沙沙的响声,路灯掠过两旁,雨刮器从左摆到右,又从右摆到左。路口的红绿灯不断地闪烁,远方的灯光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仿佛教堂响起的祷告。
世界的衣角仿佛此刻拂过我。我被抽离而出,混杂着某种神性,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
我想,我得聊些什么。
“你有女朋友吗?”
“有过。”
“你碰过她吗?”
“嗯,不过只是前戏,我没敢继续下去。”
“我想,最熟悉你身体的人除了男女朋友,就是按摩技师了。”
一只被淋湿的野猫窜过车前,眸中反射着明亮的灯光。
“如果我们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熟悉,我们怎么敢断定我们的生命真的是我们的生命呢?”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在演戏?”
方向盘往右打,前面的路口正在修地铁,车辆驶入了一条陌生的道路,但却又和以前的道路没有区别。
“不是在演戏,演员好歹知道剧本,知道什么时候导演会喊停,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是这样的。”
“而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该怎样应对一件小事。假如有一天有人说想要用车撞你,你自然会大声抗议。可假如你被绑在一根铁轨上,每时每刻都会有无数人想要用自己的想法操纵你和另外五个人的生死。这时候他们称这个叫难题,你觉得这合理吗。”
“这是谋杀。”
“对,这是一场谋杀。一场发生在脑海中的谋杀。而杀人犯的父母早该就在偷吃那个苹果的时候被吊死了。”
“但我们需要去思考一些问题,例如永恒?”
车驶过一片荒地,被拆除的大楼外围飘动着一根根褪色的警戒线,在雨中随风摇曳。
“我们真的在思考吗?或者真的有能够思考的东西吗。那些骨灰都不知道去哪的人早就告诉了我们,理念的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的意思不是理念,像是传宗接代之类的?”
“愚公的儿子在哪?”
“不知道,反正不在移山就对了。”
“那你觉得传宗接代还是永恒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适合在出租车里谈,你该去找个大学教授什么的。”
“就连我们这样最平凡的人都无法谈论的话题,让那些老学究讨论有何意义吗?”
“你懂的,为了试卷上有题可出。总得找点题来出。”
逐渐驶入老城区,一路的灯光渐渐黯淡,只能看清雨滴划过车窗的痕迹。黑暗和宁静环绕在着四周。
“如果当初他们多吃了一颗果子,今天也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可能是吃不下了,老实说,我也不觉得多吃一颗果子就会化作永恒。”
“怎么说?”
“你知道的,精神病人从不说自己是精神病。如果我们都永恒了,谁还知道啥永恒。谁知道会不会又有新的永恒跳出来,要求俯卧撑做得最多的人才是永恒?说起这个事儿挺操蛋的,好像之前我们从来不知道死亡和虚无存在一样。直到有一天你的主治医师告诉你,嘿老兄,你的肺烂得像我儿子用过的尿布。你才知道,妈的,原来我们都是要死的。”
“听说有一些人在试图寻找办法来逃避。”
“得了吧,要我说那真是吃多了顶的。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用所谓的理性强暴自己的思想,他们也不至于像上床后才发现来了大姨妈一样突然意识到死亡。我们都会死,那又怎么了?”
“没有死亡哪里来的永恒。”
“没错,没有死亡哪里来的永恒。如果我们都不死,永恒就消失了。如果我死了,永恒也消失了。我活着就是永恒。”
“你觉得你活着吗?”
汽车向着一条只有薄雾的路驶去。
“我不知道,兄弟,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在开车,就连我开的是什么车、在哪里开车、为何而开车,我都不知道。”
“我也一样。”
“但那又怎么了?开好自己的车不就行了。哦对了,还有谦卑,对待乘客一定要谦卑。”
“就像对待你的信仰一样。”
“一点儿不错,对待自己的信仰。现在我开着这辆车,这辆车就是我的信仰。如果这辆车上坐着除我以外的别人,那或许就是我的上帝,或许就是上帝身边的天使。假如有一天我必须离开这个世界,我或许会去到天上的停车场,或者仙霞路?我不知道,反正总是会找到一个能让我一直开下去的地方。”
“你的生活就是你的永恒,你的永恒就是你的信仰?”
“没有那么严重哥们,如果有人聊起,我们好像就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一样,能够审判我们的生活,能够随意为我们的生活设下定义。可当我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一切都不是由我们所规定的。当没有人聊起这个话题,那我们什么都不是。I am,你懂吗?”
出租车慢慢向前开,开到很远的地方。远到我们已经看不清他们的去向,看不清道路的尽头。
“我觉得总得和人聊些这样的话题。”
“当然,但这不过只是深夜的一辆出租而已。”
电台的沙沙声终于停了,放起了一首古典乐。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刮器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